乔家大院不远处,有这样一个村子
2025-04-11 21:03 瓶子里的故事
从太原南行,过醋都清徐,入祁县境。驶过乔家大院,向西拐,有一条硬化过的乡间小道——当年赫赫有名的官道、川陕通衢。乔致庸们的驼队就从这里北上南下,走出来一片眩目的富贵。八国联军进北京,慈禧携光绪“西巡”,走的也是这条道。晋商们在这条道上迎迓圣驾,30万白银呈上去,让大清皇室扔掉了一路颠沛流离,上顿不接下顿的苦楚,重拾天朝的感觉和威风——从路中镇河楼的楼洞进来,是同蒲铁路没有开通之前,山西最繁荣的贾令镇。想当年,这里为各地客商必经之地,五里长街店铺林立,车如流水马如龙。站在镇南头,往东环视半圈,吴家堡、小贾村、塔寺尽入眼底。村村都有传奇,家家都有故事……一路走来,一路感慨,我们像那掰苞米的熊瞎子,扔掉一路繁华,收摄心神,寻找我们想要的那根“苞米棒子”——谷恋。
是那里了。往正东去7.5公里。一座浑朴而孤独的门楼沉默地看着我们走近。这是谷恋村的西门楼。抬头看见门上镌着的“挹霞”二字,心像被什么猛然撞击了一下:从明朝开始,这座门楼就站着这里,他收藏着满天的晚霞绚烂,也收藏着几百年西风残照,兴衰荣枯。
一、从囗囗到谷恋
(注:一个框里是“四方”,另一个框里是“八面”。竖排)
谷恋村属祁县贾令镇。村内高氏先祖本从山东渤海迁往陕西渭南,明洪武初年再奉命经山西洪洞大槐树徙至此地。村名原称囗囗,乾隆版的《祁县志》上有“县城北路谷恋堡,俗呼‘囗囗’”“祁县130个村镇,分东南西北四路,谷恋堡隶属于北路”云云。这名字很显然是从村型上起的。村外东西南北四面四条马道齐整地围起一座堡,四周筑起土堡墙:这就是囗囗外面的这个框(囗)了;堡墙留有东门、西门和南门。进得村来,东门至西门为一条横S型街道,和两门等距离处各有一眼水井,从这街道、两眼井、四面八角的结构及囗囗的原名来看,谷恋俨然取易经“太极生两仪,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”之意布局。囗囗可能就是囫囵,外表平常的一个村落,其实藏起来一个四方八面、富足自完的小世界。囗囗的读音,在囫囵和谷恋间含含糊糊地找些中间地带,那就是了。
为啥又改作谷恋了呢?想来是一个音译+意译的过程。谷恋,就是恋谷。谷者,土地,衣食,乡亲父老。阎维藩说,土地为农家之本,东南西北全失,中央无忌土。只要有吃的,能够活下去,就有发迹的时候。安顿钱时要东南西北各两千,另外两千用来买地。这样,失掉工业有商业,失掉商业有农业,返回来再种我的地。阎维藩是谷恋的祁县老乡,清末民初为乔家执掌票号、“公办”山西银行的首任经理,同时又是山西近代工业开创先驱。这番话最能代表晋商心意。晋商一度纵横捭阖,雄视天下,可是远兜远转,末了也不过回来为自己盖一座像样的房子。谷恋谷恋,形简单意缱绻,“固本”恋土,一恋之念,在这僻壤深乡留下了数不完雕梁画栋、高宅大院。
二、讲究的银谷恋
所谓银谷恋,是与金塔寺相生而来。说是明嘉靖年间,塔寺村的刘家在外地经商赚了钱,运白银回来,打发保镖就得3000两银子的工脚费,主人家一皱眉,“先从豆腐铺拿吧”。这帮人真就从路边那个小豆腐铺里取了3000两银子。好家伙,这一下“金塔寺”的名称就传开了。谷恋村发达得晚,虽然后来规模实力远超塔寺,但因塔寺已属“金”了,谷恋只好顶了个“银”字。
谷恋村的主要财源是六路大富豪,分别是在陕西眉县齐镇靠农业起家的高尔雄、到沁洲(潞城)开了当铺的高永庆、在北京打出一片粮庄的高全喜、江西景德镇做大买卖的高昭鉴、太谷粮王高必明、闯关东的高全秀。六路富豪、二十户财主、八个大老板,总计收入白银2231万两。按现在行情换算,折成多少?
谷恋盛时,那实实是一个“繁华富贵乡”。远来的过路驼队惊呼,这谷恋村简直就是用金子垛起来的。在他们眼里,“高宅鳞次,门楼栉比。砖院瓦房,对对石狮门前守;雕梁画栋,排排兽头屋顶列。佩金挂银,翩翩公子街上游;锦衣玉食,婀娜丽人屋中养。亦官亦商富贵人,亦仁亦义福寿门。”就到了今天,谷恋声威不堕。主持编攥谷恋村志的高著玉说,“你到榆社、武乡,当地要有老人家听说你是谷恋的,他们就会说,谷恋,那讲究!”高著玉为自己竖起大拇指,从小腹往上往外轻轻地划一个半圆,在胸前定住,得意地凝视你。
啥叫讲究?踩着两百多年前就硬化了的小路,在村里慢慢转悠,咂摸这个词,有意思。比方说富,谷恋村是地地道道的殷实,每两户人家就有一个人在外经商的,全村富,家家都是“小康”。不像有些村镇,一两家超级大富豪撑起一村的“GDP;说卫生,别地儿是“各人自扫门前雪”,谷恋有村规,大街小巷天天扫,月月清,不准随地扔垃圾;做生意算账,大家都练算盘,高全秀五指一掐,整盘盈亏了然于胸,靠这“一掌经”在关东打出一片天地;年终作乐,组织背棍,别处一人背两根,董二牛一背仨,从早到晚,面不改色;秧歌本是田间地头农民的工余自遣,在谷恋,硬是给加上了戏曲的元素,登上了大戏台。更别说那教育。直到解放后一长段时间,高小毕业都可称做“知识分子”,而在谷恋,解放前考上大学的有名有姓的就有十个,其中山西大学2个;燕京大学4个;朝阳大学2个;北京大学1个;武汉大学1个……
到谷恋现在还保存完好的明清旧宅、寺庙里看看,这种感觉更为真切。谷恋原来建有8座古庙,现只有光绪四年(1878)建于北马道中段的关帝真武庙还保存完好。一千多平方米,坐北朝南,四柱支撑,纵向九尺的挑角门楼高大雄伟,左右两侧是重檐四角攒尖亭式钟鼓楼。庙分前后两院,后院为真武庙,真武殿供奉真武大帝,相传真武是崇祯的星相。这是清初反清复明思想的体现。以关帝真武庙为中轴,几家财主老板的宅院连片成群,仍见气势。南门西边,有应财主家建于明代的统楼院,它和北马道高家的明代四合院,算是谷恋至今保留最早的建筑了。东门里有高执杰家建于清代的统楼院,文昌庙巷子里,是高著元家的清代三合院,往东北角走,则是良必财主家的一处闷房院。这些民宅形式多样,统楼、明楼、均为两层,为明清时期普遍流行的样式;牌楼院(二进院,里五间外三间,以牌楼相隔)、明式四合院、清式三合院,闷房院(“级别”位于四合院与普通平房中间)、牛房院应有尽有。笼统看,大致特点有三:一是外墙高,墙头有垛口,防盗,防风;二是屋顶为单坡顶,方便雨水从房顶上单向流进院子里(肥水不外流);三是院落以北为正,南北长东西窄,近似长方形。街门多数开在东南角,称“巽”字门,院中水道盘门而过,雨水绕门流出。
大局如此,那格调更耐揣摩。拐进北马道的五世一堂巷子,这是永福财主家和高继美高继善家的“专巷” 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扇门,“庭院深深深几许”的味道扑面而来;那精巧的窗棂,是“佳人买纸糊窗棂”的意境;随处可见的砖石木雕,简笔不觉其陋,繁复处尤见精致,几百年过去,新刻出来般清晰。主人的后人正在收拾院落,她讲,收拾墙,从墙缝里发现了一张塞进去的纸,原是为填墙洞用的。把那纸展开来看,是一手娟秀的小楷。噫,谷恋!讲究!
三、当谷恋的群星闪耀时
历史是由无数无关紧要和习以为常的事件组成的因袭沉闷的长链,然而蕴蓄既久,每有爆发则必炫目辉煌。有清而至民初,谷恋钟灵毓秀,群贤会聚,飞腾张扬。当谷恋的群星闪耀时,光芒不可逼视。
(一)高进登千古一跪
祁县境内,有一条河叫昌源河。此河水从武乡县的胡甲山发源,流经祁境的子洪、古县、东观、贾令一带,一直往西北方向流去,汇入汾河。清初,这条河经历了一次改道,最先受益的是马家堡,而咫尺之遥的谷恋却仍只能干看着,想着,这莫非是命定不成?
有人要向这所谓的“命”挑战了。
顺治年间,又遇大旱,好容易熬到年关,意外地大雪一场接着一场,给人们带来了一个好想头。腊月三十清晨,北风怒号,雪花乱飞,马家堡村公所门前积雪过膝。正忙乎过年的办事人突然看见当门跪着一人,长袍拖地,浑身披素,正是本村的私塾先生高进登。
这高先生祖籍渭南,生在谷恋,是一个饱学秀才,被马家堡的一家财主聘为私塾先生,门生弟子屡登金榜,很受乡人尊敬。村长听说高先生跪门,大吃一惊,亲自跑去扶起,询问缘由。高先生长叹一声,“鄙人名为秀才,不过一介布衣。家有二亩薄地,全家赖以糊口。这连年干旱,庄稼欠收,连累妻儿受饿……”。村长一听,起身赔礼,说公务繁忙,怠慢了先生。这就派人送米面过去,几两碎银,也请先生笑纳。高先生一笑,说“村长好意我心领,可是这些馈赠不能受。因为今日前来并非请求施舍”,一边说,一边站起来向在座打个四方揖,“今天高某有一事相求,请允许敝人从贵村宝地引水灌溉薄地。”村长一听,这不是什么大事,就同意了。高先生说,那就立字据为证吧。好。大家一商量,以“一耙”为限,允许高经马家堡引水浇地。协议一式两份,各自保管。第二年,高进登领着谷恋民众开渠,开了六尺宽。马家堡人不让了,官司从县到府,一路打到京城,最终谷恋获胜。原来,“耙”是多音多义字。读PA时,指有长柄,一端有七根铁齿的小农具,约一尺宽;读BA时,则是六尺宽的磨地大耙。这渠就是大东渠了。此渠一开,谷恋五千亩地得以灌溉。渠旁石碑,记载着这件事。
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。高进登千古一跪,泽惠全村百多年。谷恋人用行动展示出自己对大与小、义与辱的理解。
(二)高必明,和孔祥熙阎锡山交手的“粮王”
东渠之东,有财神庙,西边,一处四合院,是“粮王”高必明的宅第。和村里的四合院门不同的是,此处街门没走东南角,它堂皇地开成了正门。同中取异,这是高必明的气派。
高必明属于“大器晚成”。38岁时,大概在民国七、八年间(1818-1819),才第一次筹到一笔钱开了个粮店,自己做老板。20年后,在太谷、东观、太原有了自己的两家粮店若干分店, 7座院落300间房子的仓库,5万石粮食库存和一顶“太谷粮王”的桂冠。
高必明做得这么大,其间辛苦勤奋诚信长袖善舞自不消说得,还因为他做“粮盘子”交易。所谓“粮盘子”,和现在期货有点类似,可能赌的成份更大些。做一次盘子,别人最多不过一、二百车,高却总在六、七百车以上。为了方便,高自己买了火车车皮。你想吧,每车皮250石,每石(小麦)时价8元,700车是17万5000石,140万元,20多列火车来运。这气派!
可叹成败都萧何。高必明最终栽在了“盘子”上。
做盘子,拚的是财和势。当时,财势都大于他的后起者,一是中国四大家庭之一的太谷人孔祥熙的“祥记”粮店,一是山西土皇帝阎锡山的官僚资本。这两家,是高必明命里的“煞星”。
高必明和“祥记”交了一次手。“祥记”一下子购进400车皮小麦,议定三天内钱、粮交割。高觉得“祥记”一下子肯定拿不出这么多的款项,坐守柜台,稳操胜算。岂料“祥记”老板立即去电南京,请求孔祥熙三天内拨回巨款支持。同时又向阎锡山求援。正好阎从上海购进一批军用汽车,这里,孔家在上海已成立裕华银行,于是商定汽车款由该银行支付,“祥记”则从阎处取回四百万元晋钞,恰好三日期满。高必明傻了,他一下子付不出如许多的粮食,只好请太谷商联会出面说情调解,以每石小麦高于原价1.6元购进。这次失算,大伤元气,赔了现款不说,还把祁县东观一带店房作了抵押。
和阎老西儿交手就不单是赔钱这么简单了。民国二十一年至二十六年,(1932-1937),阎居山西军政要职,在晋阳各地,大搞官僚买卖。仅粮食一项,就于集散较大的太原、榆次、原平、太谷设四大粮店,太谷另设“实物准备分库”,经理李成斋。一次,李成斋作为买方,买进高必明和文水另一家粮东家的小麦。卖多少接多少,行情一路上涨。到了期口,一石麦子竟涨到11.06元。李成斋立即了结生意,高必明两个人拿不出小麦,粮行从中调解,李答应减成10.06元一石索赔。这次,高必明除陪现款,还把太谷东门外自己的粮店房舍给太谷商会作了抵押,才由粮行垫款交付。这还不行,阎借此竟将高必明下狱,其“聚利川”改为“太谷粮店”。高必明从此一蹶不振。
开始读高必明的故事,实在纳闷不解。一挫于孔家,再败于阎氏,终至万劫不复。两次争斗,过程何其相似,这不是在一个地方摔倒了两次吗?以高之见识阅历,何至于此?反复思考,终于开悟:此事还需从“商”字求解。人说无商不奸,其实“奸”是一种秩序内斗智斗勇。商场是一个因果和逻辑相对简单的地方。纯正商人的品德和作风必然是公正的、互利的、平等的、民主的。高必明看似“呆气发作”,他其实是一种“不服”,他要用自己的努力去争取那个合理的“秩序”!因此,表面看,高必明是败给了宿命,实质上,他是用自己的生命向“固若金汤”的“潜规则”做了一次悲壮的抗击!
(三)高钟英当官,愿来可来,想去必去
高钟英生于1883年,卒于1966年。考其一生,当过三种官。
第一种是教育方面的官。是在祁县中学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后,被校董会推为代校长。这是个极其傲人的记录。当了两年校长后,高钟英考入武昌中华大学,肄业二年后又考入山西大学法律系,毕业。这后来他还在山西别的一些地方当过老师和校长,名下英才辈出;
第二种是阎锡山的官。1930年,经老友向省政府保荐,高被委署蒲县县长。他不想去,因为政府腐败,何必去趟这混水,没得污了自己大好名声。是呀,劝者深以为是,叹息说,“无官不贪,无吏不污”呀,咦,高一转念,“我就来破一破这个‘行规’”,走马上任去也。
一到任,先问民疾苦。当即召开地方行政会议,下令解散扰民最甚的巡缉队,废除百姓负担最重的牲畜捐。全县人民如释重负,欢欣鼓舞。他要求县府上下人员必须廉洁自持,守法奉公,不许私取百姓一文钱。一时之间,河清海晏。1935年以后,阎锡山***益甚,通令各县搜捕***,他不愿执行命令,托病请辞,不准;转求总队司令,有个忙你得帮。总队司令一愣,这老兄一向不求人的。等到听清楚来意,心下好生敬重,说老兄,人各有志,不能相强呀。这忙我一定帮。过了几日,找个机会,上述高“病重不堪支应军差”,准予还乡;
第三种是解放后,以“***之同情者”做政协委员。解放后,高钟英又出人意料了,他去报考了一个中医班,以优异成绩取证开业。这就被太原中医学会、卫生工作者协会等聘为委员、会员什么的;六十年代开始连连续被选为太原市人民代表、政协委员。1956被山西省人民委员会聘为山西省文史馆研究员。我看过该馆写给他的工资通知书,竖写,繁体,字迹娟秀。抬头是“高钟英馆员先生”,里边有“决定自四月份起由本馆供给你的工,折合新人民币四十元”。
高钟英算是离“现代”最近的一个人了,曾经的气势还深深刻在村人的脑子里。他家在壮福财主巷子,是一处牌楼院。用村支书的话叫“当时在咱们村可真是了不起啊”。进院门左手第一家,20平米左右,一个小小的铁炉火,靠墙一溜土炕。主人就是高钟英的孙子。原在乔家大院博物馆工作,对晋商情况知之甚详,还曾是村里秧歌队的骨干。然而在我们眼里在,却是内向寡言的一个人。支书说是因为他在***中被冲击得很厉害。想起他任性自在,啸傲当歌的祖上,真让人百味莫辩。
狗蛮师傅高锡禹 戏曲之魂
经济发达,生活安定,礼乐自兴。
山西有五大戏,即著名的山西四大梆子——晋中的中路梆子、晋南的蒲州梆子、雁北的北路梆子、晋东南的上党梆子。晋东南地区还有一种从河北武安引进的落子戏,经过“本地化”后,叫上党落子。
祁县人看的戏演的戏,当然是中路梆子。这种戏,流行地区很广,除太原和晋中地区外,口外的包头、呼市、张家口和内蒙古的很多旗盟以及河北井陉一带,都是唱中路梆子的地方。
说中路梆子和祁太秧歌,有一个人一定绕不过,那就是乳名狗蛮的高锡禹。人称“鼓王”。
鼓王,鼓师之王。鼓师为乐队的指挥和灵魂。整个舞台节奏的控制与调节,戏剧气氛的渲染,艺术结构的统一完整等,都由鼓师来掌控。狗蛮师傅临场执鼓,但见他,气定神闲,而百万甲兵尽藏胸中。只那么一站,整个乐队的精气神就全出来了,而“为狗蛮师傅叫好”的喝彩声已经响成一片。
狗蛮练功练得苦。9岁开始学艺,三九寒冬,双手从猫口(祁县民居,为方便猫儿进出,常在门槛或窗户下方留一小口,有布帘遮着)伸出窗外练敲鼓,冻裂出血是常事。十五六岁时,就能熟练背诵一百二三十个晋剧曲牌。十六岁经商后常与票友聚会。后来,索性弃商,跟外村杨老师学司鼓,在本村喜林师傅家专学中路梆子的曲牌,常常徒步百多里,到太原晋剧名家聚集的地方参与闹票儿(票友相互切磋),与好多老一辈名角是至交、乐友、戏友;是许多文化知识修养相当高深的晋剧艺术权威的座上客。他还远出北京、绥远、张家口,拜同道,访名师,把他们的技巧、奏法、打法、唱法铭记在心,琢磨回味,最终运用在自己的演奏指挥中。
俗话说,教会徒弟,饿死师傅。技术高妙的“角”,常常都自己留一手,不外传。狗蛮擅长“偷艺”。他的好朋友高锡铭(育林师傅,山西中路梆子曲牌传人)有一绝,那就是过目不忘。不怕他不教,几个人到台下听戏。一场戏听下来,内容、唱腔、鼓法……总之整套戏,就全部在他们脑子里了,连一个细节,一个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。回来再一出出试演。这就全成了自己的了。
令人赞叹的是,狗蛮师傅不拘成法,融会贯通之后,努力地加以改革和创新。
如司鼓。在狗蛮之前,各鼓师一人一套底号,一人一套打法。高精通司鼓技术后,创立了一套能让文武场乐手和演员,一听一看就明白的底号和打法。此举对山西各地晋剧团的意义,犹如秦始皇统一文字。
他对中路梆子丝弦(文场)音乐曲牌亦有深刻研究,兼收其他剧种的优长,作了多方位改进,并创“花通”,每逢开戏前演奏,烘托气氛。
狗蛮对唱腔也有研究。经过他的栽培,不少演员咬字清晰,板眼准确,拖腔韵味丰富。
狗蛮为祁太秧歌的改革倾注了不少心血。祁太秧歌本是农民田间地头自娱自乐的小曲,不上大雅之堂。他破除了秧歌仅用锣鼓伴奏的“规矩”,加了丝弦,使秧歌向戏剧化大大迈进了一步;他把中路梆子的曲牌、鼓点引进了秧歌剧中。他的“同志”还有高锡铭、高锡华(清末翰林。创作了很多祁太秧歌剧。其中《绣花灯》后由郭兰英演唱“一绣***二绣朱老总三绣周总理……”传遍大江南北。)祁县志里有载,他们从不演低级下流剧目,倒常出一些影响极为广泛的剧目,比如《恶家庭》。这是根据一个真实故事编写的。谷恋村的富家女嫁到邻村一个教师家,这个女孩子未嫁前就常外出访友,结婚后不被公婆所容,被休回娘家。女孩子不甘心,自己跑到太原去,又去了上海妇女协会工作。这出戏,反响强烈。一年后,公公家请人来说合,花50块现洋一次性买断停演。很有点现在富豪买断哪期报纸杂志的作派。
……
狗蛮本是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戏曲爱好者而已,而与之厮缠了一辈子,学习创造传承,无悔无怨。这种因爱而来的纯粹和痴情,哪能为功利之士所理解领会呢?
那个时代的谷恋,这样的人还有很多,像创立了谷恋第一所私立小学的高硕庭,像被誉为“数学之神”桃李满天下的高锡男(殿五),像在“茶业”里颇有建树、精书擅画、账目计算出众,却义不为日寇驱使,返乡务农的老板王凤翔……
我们告别了谷恋的深宅大院,走出贾令,走出祁县,走出这片因商而富,因富而文,而制乐而有礼的曾经的沃土。龙应台说,在一个文化厚实深沉的社会里,人懂得尊重自己——他不苟且,因为不苟且所以有品位;人懂得尊重别人——他不霸道,因为不霸道所以有道德;人懂得尊重自然——他不掠夺,因为不掠夺所以有永续的智能。谷恋不是一个偶然的存在,她曾那般绽放过——绚烂成为一个永不可再企及的梦。
(距第一次去谷恋,快十年了。这个数字写出来,连自己都吓了一跳。重读一遍,当时种种重新浮出心底。人人追求不朽,可是真正的不朽,哪里是求得来的。
感谢当时热情接待我们的谷恋人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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